23 / 11 / 17
这段时间住在家里,一日三餐都和爸妈一起吃。餐桌上,不时听到妈妈讲起从前。妈妈是五十年代生人,小时候经历过饥饿。今天早上的菜是一盘炒茴子白。吃着早餐,妈妈突然说起来,以前在农村冬天没蔬菜,至多只能吃些萝卜干之类的干菜;四月份是种菜的季节,要到六月份才有蔬菜。她又说,这段时间会地里有些野菜,香椿树的芽可以吃,但要会上树才能摘到。爸爸插了句话,城里也一样,顶多有些发了芽的土豆。
冬天没什么蔬菜,这种记忆离我并不远。小时候,家家户户囤积大量的白菜。夏天的时候,我见过奶奶做西红柿酱。那时爷爷奶奶住在一个小院子里,奶奶在院子里摆开阵势,西红杮切成碎块,几十个玻璃瓶先在蒸锅里蒸一遍消毒,然后把西红杮碎块装进瓶子里,上锅蒸熟。这样的西红杮酱也不需要放进冰箱(那时也没有冰箱),可以自然存放到冬天。我印象中,西红杮酱挺好吃的。
然而,我小时候这种状况,可以买大白菜可以做西红杮酱,比起他们的小时候要好很多倍了。他们是经历过饥饿的。妈妈说,她再长大一些了,仍然没多少粮食,怎么办?村里一群人去邻村偷他们种的东西,对方也来他们村里偷,偷自己村子的粮——那个年代,村子里种的粮食都是公家的,被抓到要被处罚,去偷邻村的,本村人看到便不管。我在心里算了算,他们要等到1978年以后,才会不再为吃不饱饭而发愁。公社这个名词,比我小的人恐怕都没听说过,同龄人也要想想才知道在说什么吧。
没饭吃,饥饿,在他们这一代身上留下的烙印太深了。以前我只是不懂。大学时,一位讲国际关系的老师学识丰富风度优雅,他讲过的课我都忘了,却一直记得某节课上他突然说,你们现在的孩子真浪费啊,白白的米饭随随便便就扔掉了,我们挨过饿的人是不会做这种事的。老师的年龄大约和我父母不差上下,可能是下乡插过队的。毕业第一年进入一家公司,老板也是父母那一代的人,从上海至香港而后加拿大,但想来也有饥饿记忆。那时公司有食堂,打饭的阿姨很热心,怕我们吃不饱,每人都给一大勺米饭。给我的份量太大,我吃不下,只好倒掉。当时老板正在旁边,看着我倒饭,脸上的表情显然十分痛惜——如此浪费。老师的话,老板的表情,一直都在我的记忆里,不过也从来没多想过。
现在对父母的习惯多了些理解,年少生活给他们的烙印太深了。他们格外惜物。